在大夏王朝泗水州建宁郡境内,有不少姓云的人家。
但最近五年,提起建宁云家,所有人下意识想起的就只有在江安县城里的这一支。
因为,这户曾经普普通通的家里,出了一位当朝一品皇妃,德妃云清竹。
于是,江安县的云家老宅,就成了州中大小官员每年都会走上一趟或几趟的地方。
随着德妃受宠日盛,并诞下皇子,云家便更是门庭若市,一个县令若非有旧或是就在江安县任职,都很难得到云家老太爷亲自接见。
如今随着德妃省亲这个大事日益临近,云家却一反常态地闭门谢客,只有极少数关系亲近之人才能进府叙话。
大家对此也没意见,这时候保持低调虽然不会是大多数人的选择,却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事情。
此刻的云府,依旧大门紧闭。
但府中正厅,等闲难得露面的云老爷子却正跟人亲切地聊着。
云老爷子六十来岁,长相还残留着年轻时候的俊朗,精神头也十分不错,端着茶盏看着身旁的好友,“子成兄,总算把你盼来了,趁着还没忙起来,这些天咱们好好喝两杯。”
在他的对面,是一个头戴小冠的老儒士,闻言捋着颌下长须笑道:“康乐兄,你这儿门庭若市的,还用盼着我这个只知皓首穷经的酸儒?”
“你我两个不慕名利的闲云野鹤,好不容易在一起畅叙友情,你却要说这等庸俗之言。”云老爷子伸手虚指着他,“就凭你这句话,就该罚酒三杯!”
说着相交数十年的两位老友一起哈哈大笑。
老儒名叫苏师道,乃是州学的一名教授。
虽然品级不高,却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,早年曾与云老爷子一起在文坛泰斗观鹿先生门下求学,这份友情便一直保持到了现在,故而比起他人都要纯粹不少,这闭门谢客的云府,也能为他开启。
他缓缓收敛笑意,轻捋长须,“如今秋闱在即,若非德妃娘娘省亲之事,学正大人知道你我关系,专程给我放假,我如何能来你这府上偷闲。”
“秋闱。”云老爷子停下刮着茶沫的手,“这一届州中可有俊才?”
苏师道摇了摇头,“难呐!自打恩师仙逝,泗水州再无文坛泰斗,求学之人骤减,文风愈发不堪,若是明年在春闱中比不过云梦州,怕是秋闱的中举人数要缩减不少。”
云老爷子沉默地抿了一口茶水,大夏朝重视文华,对科举尤为看重,做官之人若非科举正途出身,往往遭人歧视,且难登高位。
作为承上启下的重要一环,由各州举行的乡试,其录取比例往往由礼部根据该州人丁、赋税、教育程度等综合评定,再加上朝廷出于各种考虑的恩定名额,便是该州能够录取参加春闱的举人总数。
泗水州跟云梦州人丁、赋税都相当,在以观鹿先生为首的一帮天才大儒的帮助下,泗水州一转多年颓势,压制住云梦州,成功获得更多的录取名额。
但如今已经连续两届比不过云梦州了,若是这一届再输,泗水州就将把十个举人名额拱手相让,而后强者愈强,再难翻身。
云老爷子缓缓放下茶盏,“我江安县,有个叫曾济民的读书人似乎颇有才名?”
苏师道微微摇头,“此子勤学踏实,但非才华横溢之辈,中举应当没问题,但明年春闱就得看运气了。”
“明泉先生的曾孙,似乎被人称有乃祖之风?”
“旁人之言,你还能不懂?”
云老爷子皱了皱眉,“这么说,整个泗水州这次还就只能指望郑天煜了?”
说起这个名字苏师道终于多了几分开心,“郑天煜身为建宁太守郑远望之子,从家世、风姿再到才华,无可挑剔,甚至可以说那让旁人羡慕的家世反倒成了他最不起眼的东西。人中龙凤,才学出众,进士是手拿把攥之事。但康乐兄,你也知道一个人,不济事啊!眼下我们都在四处寻访贤才,可惜难呐!”
他润了一口茶水,“康乐兄,这江安县中,可还有什么才子,再与我引荐一二?”
云老爷子摆手苦笑,“就这个地方,吃喝玩乐的浪荡子倒是不少,曾济民都不入你眼,哪里还有别的哦!”
“文风不再,文风不再啊!”苏师道叹了口气,“康乐兄,咱们有多久没在听到过州中才俊写出过什么惊艳的文章诗词了?”
云老爷子点了点头,“这倒是,也有些日子没见谁写出过什么好字来了,文风之衰,不仅于诗文啊!”
苏师道摇头苦叹,“若真是泗水州的定员在我等手中减少,你说,我有何面目去见恩师啊!”
叹息之后,他又连忙醒悟,苦笑道:“说起来你我近两年未见,何必说起这些丧气话,总该聊些愉快之事。怪我怪我,该罚三杯。”
“哈哈,是极是极!”云老爷子大笑点头,出言安慰,“你也不必如此心忧,说不定哪天就冒出个满腹经纶的耕读子呢。”
“你这就属于妄言了,我要期望这个,还不如希望郑天煜考中一甲呢!”
“这世事无常,谁能说得准呢!当初你我的老师观鹿先生,不也是耕读子出身嘛。”
“那就借康乐兄吉言了!哈哈!”
两人笑着,但谁也没真的当回事,只不过是为了给眼下的短暂欢娱一个安心的理由罢了。
旋即云老爷子便吩咐下人,准备酒菜,要与老友在后院登高赏菊,一醉方休。
但此刻门房匆匆而来,“老爷,冯尚宫求见。”
云老爷子眉头一皱。
苏师道连忙道:“康乐兄有事尽管忙,我还要盘桓几日,不急。”
“倒不是。此人是宫中人,在小女身边伺候,此行来打头阵安排诸事的,倒不好不见。”
“那我回避一下。”
“不必,子成兄与我一道见见,若是有些不便之处,你替我当几句恶人。”
苏师道微微一怔,旋即点头笑道。
门房下去,很快,冯秀云便捧着一个长盒子走了进来,朝着云老爷子恭敬行礼问安。
云老爷子不亲近但也不冷漠地回应了,而后向冯秀云介绍了苏师道。
得知苏师道乃是当朝大儒,州学教授,在宫中见惯场面的冯秀云竟莫名多了几分忐忑。
“冯主事此番前来,是有何事?”
云老爷子没什么兜圈子的耐心,淡淡开口。
冯秀云连忙道:“奴婢在宫中,多受娘娘恩典,此番出行,搜罗名家书法十七卷,献与老太爷,以谢娘娘恩典。”
说完双手捧着长盒,高高举起。
云老爷子微微眯了眯眼,虽然不懂宫中形势,但明白对方这是想通过自己向女儿示好,他想了想,“难得你有这一番心意,正好苏大儒也在此,我便与他一同欣赏一下,收下就不必了。”
听了这话,冯秀云微微松了口气,连忙将盒子递上,补了一句,“如果遇上入眼的,还请您不吝收下。”
云老爷子不置可否,命下人搬来一张案几,当场打开盒子鉴赏起来。
拿起第一幅,云老爷子便朝苏师道微微一笑,“子成兄,你看,这竟是冯子高(表字)的字,难得啊!”
说着朝冯秀云微微点头,“你有心了。”
苏师道凑过来,仔细端详,“可惜冯子高此篇或是心境不佳,又或是知晓是送予康乐兄,字里行间多了几分拘束,令这幅草书少了几分狂放恣意,实在是遗憾。”
“不错。”云老爷子缓缓点头,“我也收藏了冯子高两篇字,这一幅字确实略有不如。”
说着他放下来,拿起了第二幅。
冯秀云心头一沉,敛在小腹的手指悄然搅着,不安起来。
“哦,这是钱子幽的字。”
云老爷子拿起第二幅字,笑了起来。
“哈哈,钱子幽?还真是。”苏师道凑过来,笑容玩味,“钱子幽亲自携字登门都进不来的时候,或许也没想到他的字有一天会这样呈现在你的面前吧?”
云老爷子摆了摆手,“不知者不罪。无妨无妨。”
冯秀云的心沉到了谷底,这被她视作最后希望的字,似乎还是被老太爷嫌弃的那一类。
自己这下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。
云老爷子接着又翻了几幅,偶有个别眼前一亮的结构或者韵味,但整篇都不足以引起他收藏的兴趣。
听着耳边传来的匠气十足、画虎不成反类犬、结构尚可,但形意太差之类的点评,冯秀云渐渐绝望,暗地里自嘲,怕是真的应了昨晚的那句话,只能希望老太爷不念功劳念苦劳,记她一功了。
但是,不能讨得老太爷欢心,这样的苦劳又有何意义呢!
冯秀云满目苦涩,心头茫然。
就在她放弃了一切的幻想时,却忽听得耳旁传来了两声异口同声的声音。
“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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